“业余”丁牧儿:碧山“狗窝”酒保、小二和画家 | 文创肖像
像所有宁静山村一样,碧山醒得很早。
四水归堂的木结构房子哪一处有动静,举幢皆闻,所以睡不得懒觉。
丁牧儿每天七八点就醒了,开始处理涌入手机的各种信息,这与他作为一名酒吧老板的人设不太相符。
或许酒吧老板的生活昼夜颠倒、觥筹交错,但丁牧儿从不贪杯,饮酒只走三巡,“微醺最好。”他说,微醺后,人与人也更容易交流。“酒精有一定的社交作用,大家喝点酒聊起天来更轻松,办事也容易,尽管有时候说的话不作数。”
在人们的惯有印象中,村口支起大锅土灶,茶摊粥铺迎来送往,或是一家杂货铺卖一些日用家什、哄小孩的小玩意儿。丁牧儿一反常规,把酒馆开在常住人口只有2000左右的小村庄。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伟业”。
早在2004年,他的诗人母亲寒玉用十万元买下西递一家四百多年历史的民宅进行改建,起名“猪栏酒吧”,一来原址确实建在猪圈旁,二来出于诗人的诗意——“像猪一样快乐”。他们是碧山村最早一批外来居民。2013年,高中毕业的丁牧儿接下这份“家底”成了实际的掌柜。
猪栏酒吧从一家发展到三家,与此同时,更多文艺活力正在浸润这片土地,先锋书店的第一家乡村书店碧山书局、致力于复兴黟县手工艺的工销社开业,秉持“长效设计”的日本品牌入驻碧山,这幅文创图谱发生着有趣的化学反应。
猪栏酒吧老油厂店
“当初刚在西递开店的时候,有个小酒吧是在猪圈上改造的,所以叫猪栏酒吧。为了纪念这个地方,我们所有的店都沿用了这个名字。”猪栏酒吧不卖酒,多少有些遗憾。
少东家丁牧儿决定开一家真正的酒吧,他盘下村口的包子铺,希望开一家像美国电影里那样的小酒馆,大家平时来这里互通有无。
在这个没有游客中心的村落里,想找人聊点什么,或许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著名的碧山书局显然不是攀谈的地方,偌大的猪栏酒吧有80%的公共空间,但似乎更适合独坐冥想。狗窝酒吧,顺理成章地成为村口的信息集散中心。
一家有着自己精酿品牌、风格和酒标的酒馆,在乡村活下来,并且成为静谧山村里与群星相映的村口最亮处,在碧山的语境中,是成立的。
丁牧儿
出了黟县县城,往北四五公里,先是望见地标云门塔,过桥便是狗窝酒吧,村口的第一张名片。这个集散地人们来来往往,熟客们熟门熟路打车来,下车付好两张红色人民币,先到酒吧休憩一下,写生的学生拖着箱子三三两两离开,走之前先在酒馆吃些东西果腹,这儿下午是咖啡馆,晚上是酒吧,饭点有简餐供应。
在酒吧,大多数时候,都能碰见丁牧儿。平头,戴眼镜,讲话时话尾总带些上海口音的语气词,再加上皮肤白净,很温柔清爽的样子。店里雇了三位当地女村民帮工,丁牧儿不允许她们在店里叫他“老板”,或是对外介绍他的少东家身份。
丁牧儿一般自称酒保与店小二,还有个身份,业余画家。“业余”反而是令他感到舒适的部分。“我一不职业化、二不学院派、三不必以它谋生。”所以可以任意为之。
狗窝酒吧内景
店里悬挂着他的作品,张贴着他个人展览的海报。他没有受过科班教育,师从他的祖父——个人风格强烈的艺术家丁立人。诗人母亲云游四方,幼年牧儿跟在爷爷身边长大,直到十八岁。
爷爷兴趣广泛,对中国的三代玉器、秦汉石刻,近代的木版年画、剪纸以及非洲、爱斯基摩人等都有兴趣,刺绣、陶瓷画、石雕、壁画也有涉猎,在这样浓厚的家学氛围下,丁家爷孙三代人都能画,四岁时,牧儿的涂鸦就和家里长辈的作品一同展出。
虽然爷爷是艺术院校的教授,但是并不作兴学院派,他最喜欢说“画你自己的。”尤其是素描那一套科班教法,爷爷很不认同,每个人的理解和表达千差万别,为什么要追求画得像?所以丁牧儿的童年没有经历过达芬奇画鸡蛋似的苦功。
最开始是画手,画手很简单,把手往纸上一放,沿着轮廓描,然后任意发挥。规规矩矩坐着画画很难,爷爷有办法激发牧儿,他用家里的废纸箱、废纸板,剪出各种面具形状,让牧儿画鬼脸,牧儿画了很多鬼脸给自己戴,给自己制造玩具让他很有成就感。
牧儿越画越多,这些面具爷爷完好保存着,人每个时期都有不一样的作品,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了。这些童年画作在青年牧儿个展仍有展出,他给童年作品都标上“不售”标签。
牧儿幼年时的面具作品
牧儿一直在爷爷身边待到十八岁,他不喜欢应试教育,成绩中等,去念了职高。家里对他的成绩不作苛求。
爷爷年轻时也并不是兢兢业业的三好学生,受高中的生物老师影响,考取南京大学生物系,念了约一年,觉得理性的东西太枯燥,于是想转到南京大学艺术系,但当时制度不允许,于是退学重考,考到杭州国立艺专(中国美术学院),完全冲着林风眠去的,结果入学后被告知林风眠已不在任,于是托病休学。最后为了生计,考了山东大学海洋学院水产系。
随心意出发的生活态度也影响着丁牧儿,职高毕业后,不读大学的决定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家庭给予了他足够的自由。在十八岁同龄人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漫长夏天,丁牧儿凭借自己多年的绘画功底,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画师。
家里第三个客栈开始动工前,母亲问牧儿有没有兴趣加入。在本该读大学的年纪,牧儿成为少掌柜,所以媒体会不厌其烦地说,他是碧山大学第一届毕业生,一来是因为碧山确实像偏居一隅自成闭环的院校,二来,在这之前没有像丁牧儿这样的适龄学生在碧山呈交完整的“毕业作品”。
虽然丁牧儿对媒体这个提法感到不胜其烦,但是如果要一言以蔽他过往几年,这确实是最精炼的概括。
去年,23岁的丁牧儿交上一份“毕业作品”,在碧山的个人展览《向日葵下的拖拉机》。
丁牧儿崇拜激情,所喜爱的弗里达、蒙德里安等艺术家大多风格热烈,他的画面调度和色彩运用也是这样。碧山的野外,丁牧儿以农人生活为主题的画作在农田、户外、公交站展出,伴着七月不绝的蛙声,和这座小山村共同苏醒与沉睡。
丁牧儿作品
这场展览的策展人崔灿灿在手记中写:
拖拉机系列回到它的来处,漫山遍野。展厅走向汗水挥洒的稻田,山色中的云门塔,链接外乡的公交站,山洪倾泻的枧溪古桥,废弃的碧山水坝。当这些作品被以稻草人的方式散落在各处时,它的属性和意义再次被激活、延伸。不再是画家眼中的景观,或是风景画里的写生,它无意去往城市,它是碧山的一部分。
丁牧儿作品在碧山田野里展出
丁牧儿对流逝总保持着艺术性的怅惘。
“可能十年后,拖拉机这种机械就不存在了。”这是丁牧儿创作拖拉机系列的原因。最近他最想画上海的街道信箱。“现代人习惯了便捷的物流和通讯,信箱失去了它的功能而显得落寞。”有些新小区仍然保留有邮政柜,但是整齐划一的收发格子在牧儿看来没有意思,他想画虹口等老街道居民楼挂着的那些木头、塑料、铁皮制作的,质地不一,带着时间的温存,并且不再被复制的邮箱。
他在上海生活18年,有很深的感情,现在几乎每个月都回上海一趟,大多时候自驾,他开车极快极稳,穿行在黟县公路间,有点像秋名山车神,平日沉稳的他在这时显出些少年心性。
牧儿在上海的工作室
在上海的朋友起初不明白丁牧儿在安徽乡村做些什么,以为他是在黄山哪个旅游景点做生意,怕他受苦,来探望前反复询问,“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丁牧儿发出邀请,“你来了就知道了。”
丁牧儿来碧山五年,理应从“碧山大学”毕业了,他开玩笑说已开始攻读研究生。他结交到越来越多的“同乡的异乡者”,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却有同一片乡愁。
丁牧儿的创作时间只有每年11月到来年3月,碧山客流的淡季,平时忙着料理生意的牧儿终于可以有一段相对完整的个人时间,每年这段时间,他都习惯离开碧山,回到上海的画室,边画边想,适逢年末,正好可以对一年来积累的素材做个梳理。
很奇怪,他的主要灵感与素材都来自碧山,熟悉到下笔不需要犹豫,他却几乎从不在碧山作画。对他来讲,创作是一件大型的事情,需要用一块相对完整的时间,而在碧山,每天需要料理三家民宿和酒吧的事情,时间被割得很碎。
他把女朋友拉到碧山帮忙,这位上海小姑娘,也在此扎根成了“新碧山人”。两人协调店铺上下,女友负责出纳、行政等工作,他负责总体统筹和产品研发。
虽然在碧山不画画,但也有创作,碧山村精酿啤酒。
牧儿的“精酿家族”
有次,有个外国顾客问他,为何店里没有自酿酒。这把丁牧儿问倒了,他决定自己做一款独属于碧山的精酿。最早的两款,名叫“天光”和“落昏”,在当地方言中,分别是早餐和晚餐的意思。后来出了“黑多”,一语双关,用料中黑芝麻很多,黑多两个字合起来就是当地黟县的黟字。
酒标设计丁牧儿用了木雕元素,木雕是当地手工艺,有特色,且扎实。后来出了一款“火山荔枝”,不肯用香精弄虚作假,从火山村运来的荔枝几个工人手工剥皮足足费了一星期。他对产品的定位也大致如此,就是要扎实。
在狗窝酒吧,可以喝到牧儿发布的所有精酿啤酒。运气好的话,赶上他举办品鉴会,只需缴纳198元,就可以喝到近十款国外精酿啤酒。
做了酿酒师的丁牧儿,更像一个生意人了。微信头像改成酒标,昵称改为“碧山村精酿”,微信二维码设为手机锁屏图片,若有人来加好友,划亮屏幕就好了。
他说“做艺术的,很自私嘛,画自己的画就好了。”得不到欣赏也没关系,还可以敝帚自珍,而做酒就希望邀人共飨。
为此,丁牧儿策划了两次乡村啤酒音乐节,第一次现场5000瓶很快售罄。第二次请来了“五条人”,他认为这个同样发源于乡野的乐队和碧山气质很搭,原只是打算朋友间一场狂欢,后来来了几百号人,现场准备的两百个手环根本不够发。左小祖咒也到现场,藏匿在人潮里听音乐,被歌迷认出,起哄要他上台,左小找机会溜了。
最近,碧山村精酿通过简单生活音乐节来到上海,又因与D&Department的跨国合作走出国门,但丁牧儿仍觉不够,“我最近的打算,是开办精酿体验工坊,人们可以来到这里,亲手做一瓶精酿,一个月后快递到家,喝到自己的手艺,获得的不仅是商品,而是一种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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